2014年12月29日 星期一

香港:裝在寶特瓶裡的蝦蛄。


我們幾乎是逃著離開香港的。




還沒去香港前,我們戲謔的說著一定要拍很多很有港味的照片、做很多很有港味的事情和吃很多港點。是的,這些我們都在銅鑼灣、旺角、中環和尖沙嘴做了,但其實並不如我們想像中的快樂。


反而有著說不出的悲哀,和第一次在旅程中感到與放假氛圍強烈不符的疏離。




赤臘角機場非常的宏偉、寬闊、美麗,我們到香港的時間是早晨六點,天空是一片漆黑,但機場猶如一顆巨大的黃鑽刺著各國前來香港旅客發紅的雙眼。在出境前我們毫無防備的說著平常使用的國語(普通話),甚至在行前對交通路線沒做多少功課,因為想著這裡的路應該是長在嘴上的吧,殊不知在這三天內,我們還是使用英文才能找到自己想要前往的地方。


香港人不說普通話了,這是在佔領中環行動後最大的改變。回臺後和去過香港的友人分享這件事時,他們都感到非常驚訝。因為在兩年前他們去香港的時候,香港店員們是會背著一條「我會說普通話」的帶子在身上的,我想就跟現在韓國的東大門店員一樣吧。


不過,無暇探究香港人不講普通話的背後確切動機是什麼,我們在遭遇幾個不耐煩聽我們講什麼的機場服務人員後決定改用英文溝通,雖然沒有因此得到比較好的態度(我想這是因為臺灣是世界少有對待觀光客友善的地方),但總算解決了找公車站牌、點餐和換錢等雜事。




雖然早就在各式電影電視節目見識過香港格子樓,但當親眼目睹全香港都是這樣的龐然格子怪獸時,還是一陣頭暈目眩,一股打從心底湧上來的靜默,使我匆匆拍了幾張照片以後就把相機收起來了。

因為我害怕把他們的日常收進相機中。衣服曬在屋內,因為沒有任何一戶擁有陽台;腳踏車和書架擁擠的並列在牆邊,女人在連轉身都困難的在屋內打掃。沒有辦法開窗,樓下就是阡陌縱橫的公路血脈將他們的空氣全部染上灰色的懸浮粒子。這是一個深呼吸都想著是否要買保險的城市,看不到天空,這些無止盡的格子怪獸成就了世界三大夜景之一。




香港夜景的美麗是用窒息的空間成就的。


維多利亞港真的很美,儘管我知道她白天的樣子是如此的末世蕭涼,但還是很值得一看。還沒來香港之前,我一直對夜景有著難以抵擋的慾望,尤其在去過日本橫濱以後,更是對那樣的都市風光無可救藥的上癮。

但與橫濱截然不同的維多利亞港,讓我看到開發若未獲得控管以後會讓人多麼感傷。那一棟又一棟的商場裡面,不論是哪一間都擠了滿滿的人,排隊上廁所的等候時間單位都是以15分鐘起跳,餐廳裡人與人之間毫無距離可言。在這樣的環境裡,人們失去耐心,血壓升高,完全無法集中精神思考,被人流推著拐著前往下一個同樣如此擁擠的地方。




或許是我個人適應力的問題,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想像,在這裡日復一日生活和工作的身心狀態會受到怎樣無法挽回的改變。眼睛和耳朵沒有停下來的餘裕享受片刻的寧靜,身邊隨時都有過量需要消化的資訊,不請自來的塞滿你的每一個神經元。

出國前我讀到一篇文章說為什麼人們在飛機上容易脾氣失控,因為狹小的空間中塞滿了過多的人,不流通的空氣使人們缺氧無法理性思考,噪音刺激著耳膜,視覺只能侷限在眼前不斷晃動的物體上,遠遠超過人類生理上可以負荷的範圍。我想,這樣的話,香港就是一台超大豪華客機,對過多的人口來說,隨時都要不堪負荷而墜毀。



這些應該就是佔領中環的遠因,更別提其他選舉制度和薪資結構的問題,這次的佔領中環對港人和陸人來說只是紛爭的序曲,真正走過一遍香港之後才能理解他們的差異,和因差異而導致的憤怒。

久聞香港人好算計,我想這並不是單一港人的特性,而是因地理環境、歷史脈絡和與中國關係相乘所展現出來的表象。以前大學時不能理解為什麼班上的香港同學不喜歡回家,為什麼他們讀了那麼多書、畢業以後還是寧願留在臺灣買燒臘。以前以為他們不敢競爭,現在才懂他們被迫活在沒有勝算的飢餓遊戲裡面,那不是一個值得忍耐的環境,離開不是懦弱,而是為了活得像個人。




文末,我想用這張裝在寶特瓶裡的蝦蛄作結。

我想會對香港有這麼強烈感受的原因,主要還是自己來自臺灣,從小到大籠罩在每個國民頭上的國族認同問題,隨著臺灣的經濟發展落後一個又一個本來在我們後面的國家,越燒越烈,那份焦慮時不時鑽出頭來刺我一下。

我沒有想到這趟旅程到後面竟然變成一趟自我認同之旅。在香港不到48小時我就已經想要回到臺北在山腰間的家,我想坐下來寫出成邏輯的句子,珍惜自己現有的思考能力,更積極的面對在生活中原有的挑戰。

我們旅行,不只是為了看見世界,而更是為了看見在世界中我們每天生活的日常,進而真切的珍惜每一天。我們旅行,是為了更貼近自己想要的人生,最後達成目標。


補充:

蝦蛄,性情兇猛,視力十分銳利,攻擊時施展臂力可高達體重之2500倍。將它們裝瓶的原因除了比較好飼養與抓取方便以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他們互相殘殺。這真是很符合港人性格的一種隱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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